邹娟娟

行车乡村，远远看到光映墙壁，且在缓缓晃悠。我笃定是水光，爱人说凡是轻巧的亮片，都能反射光。

我俩开车慢慢靠近。嗬！原来是两口水缸。不过半米高，口宽身圆，通体黄褐色。缸里盛满水。晴好天气，缸中水如巨大水晶，透亮清澈，带动周围的事物灼灼闪耀。这种闪耀不同于潋滟远山的辽远，自是清丽可人。水影，缸光。缸壁在阳光和水的双重映照下，镀上釉色，有青铜的质感。

水缸，即便无荷，自有古朴气息，亦有清明之色。

四十多年前，父亲独自生活，从祖父那里分得缸坛若干。旧时，这些物件用来存粮腌菜，是立身之本。父亲的缸一色深褐，像饱经沧桑的老人，外围的纹路细密，摸在手里粗粝。他用板车拖到草房，缸放里屋，坛置外面。

雨雪天，坛吸足水分，发出“嗡嗡嘣嘣”的闷响，坛底逐渐泛出青色，软滑的几层青苔，将土与坛身对接起来。缸存水，存米。米缸温润，无论何时，手探去，总是温和饱满的。缸壁滑，米晶莹，为防虫鼠，父亲用薄膜缠口，上压圆木。水缸常换常满，父亲牢记“穷柴火，富水缸”的话，总到井边去打水。

在那两小间光线昏暗的屋内，父亲进进出出，终日和缸坛作伴。清鲜的菜、澄澈的水、飘香的粮，可以随圆墩的器物保持静默，沉淀在岁月深处，散发出独属自己的光。在无数清贫单调的日子里，人们忽略了器物来自于陶土的平凡出身，记住的是磨砺蜕变后的光彩。

时代进步，人们吃上了自来水，缸逐渐淡出历史舞台，但老人们舍不得淘汰，依旧收藏着存放粮食。父亲把缸移到仓库，腊月里搬出来揉面蒸馒头包子。我看着他弯腰捶捏面团，拿干面粉揉搓，扯出一个个小团。缸身牢固，父亲180多斤的体重压在缸边，纹丝不动。面团的白，与缸的深色在寒冬季节共同构建出温暖的画面。家人围坐，一缸可亲。

“烈火焚烧若等闲”，赞的是石灰。几千年前的老祖宗们，把火窑作用发挥得淋漓尽致。凡能高温铸就的，一点不含糊。锅碗瓢盆，钵瓮缸坛，有坚硬体质，容纳诸多柔软，如水，如面，如各类蔬菜、调料等，将实用功能用到极致。

如果有一天，缸彻底退出生活，我希望自己能收纳一二，养荷，种栀子花，以平淡的心境，享受清明的生活。